“明天上午九点,你要同周总理去机场接机,准备好了吗?”1972年2月20日晚,北京外交人员招待所里,同事小声提醒章含之。灯光昏黄同门证券,她合上手里的速记卡片,只答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这一声很轻,却透出笃定。
她的镇定并非与生俱来。1935年7月14日,上海法租界的产房里,一个女婴啼哭出世。母亲谈雪卿貌美却命途多舛,父亲陈度早有家室。纠葛难解,最终是章士钊站出来自认义父,为新生女孩取名“含之”——寄望她含英咀华,避开尘嚣。
在章府,她读《昭明文选》、背莎士比亚,琴棋书画样样沾边。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,章士钊携家北上,十四岁的章含之第一次看见厚重的城墙与灰瓦檐角,对这座新首都心生敬畏。
1953年,仍保留保送制度的北京外国语学院给了她一张录取通知书。当时同学们说:“外院女生分两类,一类漂亮,一类更漂亮。”章含之无暇顾及这些,她埋头在语音室里纠正爆破音;冬夜没有取暖炉,她戴着手套记单词——背诵时蒸出的白气结在睫毛上。
圣诞舞会上,她遇到燕京大学的洪君彦。两人谈王尔德,也谈鲁迅。人群散去,礼堂里只剩留声机沙沙作响。四年后,他们在中山公园的丁香树下拍了婚照。照片里她笑得明朗,似乎预示着顺遂。
好景并不长。1966年春天,洪君彦卷入风波,家中来客骤减,电话铃声也沉寂了。章含之辗转奔走,为丈夫递交一摞又一摞情况说明,却难改走向。那段时间,她在北外的课堂上照常授课,课后常把自己反锁在教室,靠朗读英语诗歌排解压抑。
1970年,她收到离婚协议。章士钊已年迈,只以两行字劝慰:“事有不济同门证券,当自励。”落款仍是那枚遒劲的“季桐”印。她默默将公章拓影夹进书页,转身投入工作。
也正是这份投入被注意到。周恩来总理需要一位英语功底扎实、熟悉政务礼仪、应变迅捷的女翻译,文件送到毛主席案头时,姓名栏里只写着“章含之”。主席问:“她现在状态如何?”得到的答复是:沉稳,能扛事。
为保证万无一失,她把白宫近十年的公开讲话全部整理成卡片,标注高频词与俚语。夜深人静,她在镜子前练习口型,嗓音沙哑就喝一口淡盐水继续。有人劝她早些休息,她摆摆手:“我恐怕睡下去,脑子还在翻译。”
1972年2月21日11点30分,东郊机场跑道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。机舱门打开,尼克松一脚踏上舷梯顶端,雪光映在他额角。寒风割脸,她依旧站得笔直,浅色围巾收得齐整。周总理与尼克松握手,她半步跟随,捕捉双方的每一次停顿。
会见开始不足两分钟,对方代表团成员用到了“ice-breaking voyage”这一口语化比喻,中文若直译易显生硬。章含之只略作思考,便转成“破冰之旅”。周总理点头,尼克松也会意一笑,气氛顿时缓和。
后来休息间隙,尼克松与她闲谈,问:“听说您曾是毛主席的英文老师?”她答:“主席是我的师长,我只是做校对的人。”短短一句,既谦逊又守分;翻译本身便是分寸艺术。
几小时谈判结束,尼克松在留言簿写下“Thank you for your splendid assistance”。章含之收起钢笔,神色如常。旁人夸她,她只说:“职责所在。”
外界只看到光鲜,却忽略幕后压力。那几天,她睡眠不足四小时,靠浓茶提神。为了避免误差,她把谈判框架、敏感词汇、各省简称都抄在袖珍本上放进口袋,走到哪儿背到哪儿。
值得一提的是,会议结束后,外交部长乔冠华主动找她讨论记录稿。两人各执一份文本,对照标点、推敲词义。一个通宵过去,门外灯光渐亮,咖啡杯里只剩渣滓。相似的工作习惯与思路,让两颗心渐渐靠近。年龄差距无法抹平,但在共同的语境里,他们很快达成默契。
之后几年,中美关系翻开新篇,章含之随代表团多次赴美,参与签署航线协定、科技交流备忘录。她的译稿密密麻麻,纸张边缘磨得起毛,仍被年轻翻译当作范本反复研读。
2008年1月,因肺部并发症,她在北京朝阳医院离开人世。病榻旁,女儿洪晃整理母亲遗物,最重的一摞是72年的会议手稿。纸已泛黄,墨迹犹清。洪晃感慨:“翻译不是影子,是桥梁。”
回想那年东郊机场的冷风与舷梯上扬起的国旗边角,章含之静立其间,目光坚定。37岁的她用精准的语言为两个大国搭建沟通路径,也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独立而清晰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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