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1979年3月15日的晚上,爸,这么多年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?”洛杉矶郊外的客厅里,小女儿递过来一杯温水。周养浩抿了口长城配资,压低声音:“要谢的,是毛主席,也是共产党。”一句话说完,他把目光移向窗外的月色,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孩子们交代一桩久远往事。
灯光微弱,记忆却清晰地把他带回三十年前。1949年12月1日清晨,昆明巫家坝机场,天刚蒙蒙亮。脱下少将军装的周养浩躲在一辆老旧福特车里,心脏怦怦乱跳。他本想夜里溜走,可跑道被封,油料被锁,他敏锐地意识到:海南、台湾两条退路全断了。外面脚步声杂乱,“周主任!沈站长派我们接您!”高天禄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口气,却夹杂着不容拒绝的冷意。短暂犹豫过后,车门被拉开,枪口对准他,“你们别为难他,我就是周养浩。”一句自认,几乎掐断了远走海外的最后希望。
抓捕行动来自卢汉的突然起义。前一晚,卢汉向解放军发出通电,全城警备系统紧急倒向新政权。沈醉、徐远举相继失踪,毛人凤安插在西南的秘密网一夜瓦解。周养浩懊悔不已:若不是十一月在重庆白公馆冲动地下杀令,32具冤魂埋进松林坡,也许他还能戴着“法律专家”的面具在台北继续效忠蒋介石。
被押往昆明警察局的路上,他仍想用法律辞令堵住对方。“我是执行上级命令,按旧刑律,不构成故意杀人。”然而,负责审讯的军管会干部一句反问戳穿了狡辩:“命令合法?人命不是草芥,法律里从没写过屠杀无辜可以免责。”那一刻,周养浩第一次感觉到,自己所谓的法学院知识在新政权面前竟毫无说服力。
1950年春,他被解送回重庆白公馆。铁门咣当一声锁上,昏暗牢房恰是当年关押叶挺的原处。看守递来一张纸,淡淡一句:“这就是‘天道好还’。”周养浩把纸揉成团,扔到角落,却仍强撑自尊,动辄抬出“程序正义”。他日日伏案写自辩书,三千字、五千字,企图在字缝里缩小自己的罪责,尤其对杨虎城遇害一节格外回避。审讯员提醒他:“事实不会因为你沉默就消失。”几轮较量之后,他才勉强承认全程参与了那场枪杀。
时间来到1956年,周养浩被转押北京功德林。与其他战犯不同,他几乎滴水不漏地拒绝集体学习,常把党报文章挑错字眼,甚至公开顶撞管教。看守摇头:“这人油盐不进。”同室的王耀武悄声劝他:“老周,早放下吧长城配资,认罪求改造,日子好过些。”周养浩冷笑:“我读的可是西方法律,岂能随意低头?”外表强硬,内心却日渐空洞,每当夜深,他独自坐在墙角,盯着高处微弱灯泡,仿佛等待某条看不见的救生索。
1975年,第三轮特赦名单下达,原则上“不认罪、不悔改者”不予放行。但中央考虑到年龄、健康与对台统战多重因素,把周养浩列进末班车。获悉消息,他面无表情地提笔填表,目的地栏写得干脆:台湾。表格送出不到一周,就收到国民党当局的官方拒函。理由荒唐:身份敏感,不宜入境。周养浩心里一沉,昔日上峰转身成陌路,他才真正体会到政治落水者的孤独。
无奈中,他申请暂居香港。那年,他已65岁,在弥敦道的廉价旅馆里与自己较劲:回大陆还是去美国?左思右想,决定给远在加州的小女儿写信。信寄出后,他忐忑等待了整整四周,才等来一句简短电报——“Dad,come!”就是这简单三字,让他下定决心。临行前,他走进香港中旅社打听:“万一混不下去,能否回来?”工作人员抬头:“来去自由,回去后依旧欢迎,也能安排工作。”周养浩鼻子一酸,没有说话,只微微点头。
飞机落地洛杉矶那天,已是1975年12月。出关口,小女儿一家拉着横幅,上面写着中文四个字:平安到岸。那一刻,他突然相信,中旅社那句话并非客套,自己的归宿感竟不再依附旧主子,而是来自另一套制度的包容。美国的生活算不上富贵,却体面。儿女们轮流照顾,老伴也随之团聚。空闲时,他会翻读新闻联播的剪报,偶尔在餐桌上感慨:“若无特赦,我还在铁窗里啃玉米糊呢。”
岁月流逝至1979年春,越洋电话传来北京对外开放的消息,他听得连连称奇。茶余饭后,他难免忆及过去。孩子们好奇问他:“为何共产党肯放你走?”他沉默片刻,低声答:“那是政策自信,也是人道。”说完顺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七个字:生于乱,释于仁。儿子拿起看了又看,问不懂意思,他摆摆手:“记下就行,总有一天你懂。”
晚年的周养浩依旧带着法学人的习惯,看文件、写点评。只不过,比起功德林时期的针锋相对,如今笔锋明显柔和。偶有旧友来信,他会解释自己在美国的近况,末尾总加一句:“大陆若有新法治成果,烦请寄我一册。”似乎想用这方式保持与故土的纽带。毕竟,他最清楚,真正让自己免于终身囚笼的,不是辩护技巧,而是一项宽恕政策;而那项政策背后,是一个政权在胜利后仍愿放下屠刀式的自信与胸襟。
1980年初夏,他随家人到旧金山旅游,站在金门大桥遥望太平洋,海风猎猎吹动白色帽檐。老伴开玩笑:“要不要去台北看看?”周养浩轻轻摆手,语气却出奇平静:“那边不需要我,我更不必再去。”随即抬头望向天空,神情像是终于完成了漫长跋涉。此后,他极少再提往事,只在每年春节写信给北京的老管教,简单一句“身体安好,勿念”便作结。
历史对个人从不因后悔而改写。周养浩骨子里的倔强、法条思维、以及血债,既不会被时间洗白,也不会因一次特赦而抹平。可另一面,宽大处理带来的转机,又真实改变了一位旧时代刽子手的终点。这种复杂,无法用几个标签就解释清楚。75岁那年,他在子女簿记栏填写国籍一项时,先写“中华民国”,又划掉,改成“无”。片刻后补写“原籍浙江绍兴”。或许在他心里,最深的身份已回归到一个再朴素不过的称谓——中国人。
1979年的那个夜晚,他回答完小女儿的问题,轻轻合上旧相册。照片里,有重庆白公馆厚重的砖墙,也有洛杉矶后院的蔷薇。光影交错,恰如他一生的矛盾与转折。杯底余温尚在,小女儿听见他用低不可闻的吟诵自言自语:“饮水思源。”随即,客厅只剩挂钟清脆的滴答声,把漫长的旧时代与新世界,悄悄连接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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